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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解對談(二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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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解對談(二更)

無逸殿。

朱祁鈺笑道:“今日留了於尚書, 除了有事要請教——咱們還要傳一桌光祿寺的席面來試試!”

也親自體會下,在被吊錘之後,光祿寺如今飯菜的水準如何了。

說起這件事, 朱祁鈺的眼睛都比方才群臣回事時要亮不少。

而光祿寺一桌飯都讓朱祁鈺覺得興致盎然,充滿期待——足見他最近的日子過的多麽枯燥而苦其心志。

當真是每天都忙的昏天黑地, 格外契合‘無逸’這個殿名。

以至於他現在每晨睜眼前, 都要給自己做下心理建設‘我可以堅持’再坐起來——

因這一起來, 又會是陀螺似的一天。

他有時候簡直嘆為觀止:怎麽每個朝臣見了他,都能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取出奏疏,口中立刻蹦出亟待解決的大把事項。

朱祁鈺搖搖頭, 不行,先不想了, 免得吃不下去飯。

他給自己換了腦子,好奇問於謙:“於尚書, 近來朝散後的百官賜食如何?”

朱祁鈺是吃慣了自家王府, 至今每日所用飯菜都是王府專門送來, 許多勳貴和有錢的重臣也是如此。

但於謙不是。

說起來很多人並不信——明明是大明的兵部尚書,但於謙家境當真的頗為寒素,起碼不能支持家中每日給他做了精細飯菜送來,他中午都是吃工作餐的。*

好不好吃的也罷了,反正他也都能對付著吃飽。

但每日工作量這麽大,到底還是吃的好了才撫慰人心,尤其是光祿寺從前總送些冷食應付差事, 有時候他忙的沒空將碗碟放上茶爐溫一溫,吃下去難免胃不太舒服。

如今……

於謙含笑道:“大有進益。”

畢竟廚子的數量直線上升。

在金濂動起來後, 慣了把光祿寺的官廚‘借’回家的朝臣,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送了回來——不然難道等金濂忙完大頭, 再對著廚役的名冊,挨個打上門要人嗎?

有的官員甚至還一送一:表示之前家中有喜事擺宴,所以才借了朝廷的廚役。如今自家的事兒忙完了,也好送個空閑的廚役來彌補一二,錢財就從自家出!大家都在同一個大明,當然應該你幫我我幫你了!

朱祁鈺想起昨兒去探望皇兄,說起這件事,皇兄還道:“我大明的官員,真是各個有主人翁精神,通情達理的讓人感喟啊!待年底時,可在奉天門外張羅個紅紙,選些感動大明的年度官員。”

朱祁鈺當場領悟,陰陽怪氣的具象化是什麽樣。

*

因席面送來需要一段時間,興安便按照殿下的吩咐,親自去端了兩盞燕窩羹來。

朱祁鈺一見燕窩就笑了:皇兄可不是因為一道豬油澆在燕窩上發火了?這也算是一道燕窩引起的血案吧。

而他留下於謙,也是有事要請教。

因金濂提起了如‘洪武舊事’,朱祁鈺還將久已不看的《大誥》翻出了看了看。

這是太祖親自編寫的刑典,裏面不但寫了各種罪名,更有許多經典案例以及懲處措施,裏面還有不少重刑超出常律之外,內容有些血腥限制級。

朱元璋自是希望,天下臣民看到這些罪人的下場,能夠引以為戒,放棄作惡。

然而……

朱祁鈺想起的,卻是《大誥續編》中太祖的一句感慨:朕一直在致力於懲治貪腐之罪,為什麽一直有人在犯!甚至早上治了罪,晚上又有人犯同一種罪,簡直是前赴後繼。

正如現在,大明開國才大幾十年,甚至短短幾年,光祿寺就能爛成這個樣子。

那麽,這次懲戒貪腐後,又能堅持多久?

這世上,總無一勞永固之法,想來也令人疲倦。就像他現在每天要面對的堆滿桌上的公文。許多都是似曾相識,這個城池剛發生過的積弊,沒兩日,又報上來那個軍堡亦如此。

一遍一遍的卷土重來。

當真令人厭煩到……再不想看。

於謙靜靜聽著年輕親王的話語。

很快明白郕王殿下似是在疑惑太祖這句話,卻又不全是。

於是他耐心從太祖的這句話,慢慢開導起來——

說句喪氣話,只要人不死絕,這世上不只是貪腐,而是所有犯罪都是不能根除的。

人性總是利己的。

而偏偏人又是最‘靈活’的:起初制定的再全面的規矩,隨著時移世易,都能被找到漏洞。

而且自古以來,規矩法理之外,也總有人情世故。

“是,或許在金濂交了尚方寶劍,卸了這樁差事後的幾年,光祿寺又會故態覆萌。”

於謙不急不緩將話題落回光祿寺,卻又不只在說光祿寺。

“只是殿下,就像人一定會死,莫非有病就不治了嗎?”

也像是……他想起自己寫的《煤炭吟》:願意做被挖出來投入火爐的煤炭,能夠照破夜色沈沈,能夠溫暖蒼生。

但他又何嘗不明白。煤炭很快就會燒盡,就算亮過、暖過,寒冷的夜還會日覆一日的降臨。

可他到底曾在燃燒的時候,用這光與熱,保護過一些人免於凍斃於風雪中。

這也就夠了。

於謙的聲音有種很安慰人心的力量。

以至於朱祁鈺聽住了,手裏捧著燕窩盞,手上卻忘記了舀起來喝。

於謙的語氣也不似在朝上決斷軍務那般雷厲風行,而是甚為溫和:“朝上事總是如此,像是一張永遠也補不完的漁網。臣等皆眼見:殿下這些日子夙夜不怠,實是辛苦了。”

他自賜座上起身鄭重行禮:“但臣請求殿下不辭辛苦,代政一日便為這大明天下持之以恒一日。”

朱祁鈺怔了怔,心底倏爾漫上來幾分被人理解辛苦的感動和委屈:原來他每天把自己逼得很緊,很努力撐出一個能靠得住的代政親王形象的辛苦——還是有人能明白的。

而且在繞著彎安慰於他。知他辛,但實盼望他,請求他心意如初。

為這天下眾生,苦者甚多。

興安在外輕聲叩門,是光祿寺的菜肴送到了。

‘篤篤’聲打破了殿內的安靜。

“好。”

*

待布膳的宦官將碗碟一一擺開,朱祁鈺都有些驚訝於雲泥之別。

看,這果然是能幹好的嘛。

這才是端上去不會被外夷笑話的水平。

朱祁鈺笑道:“那中午於尚書也要多用些——下晌還有六部和內閣議事呢。”

這是朱祁鈺少有的,主動地提起接下來的政事安排。

**

“啊,所以說要做好一件事,真的太難了。”

在這一日午膳,不光朱祁鈺與於謙,姜離和高朝溪恰也在說光祿寺的後續事。

想想就頭疼到放棄——因姜離也很清楚:“這次整治光祿寺,也不過只是一時治標罷了。”

就像是一次瘋狂的打藥除草,現在是野草暫時被毒藥殺的看似無了。

但只要肥沃的土壤在這裏(光祿寺職責不變就永遠是肥差),野草就總會嗖嗖長。

姜離真心把她的用戶名兼座右銘跟高朝溪分享:任何困難都能將我打倒。

其實甚至不用困難自己出手的,她只需要看一看這巨大的困難,絕對就自覺自願躺倒了。

雜草她放過火了,但接下來細心耕作這塊土地,種下糧食,有恒心毅力長年累月除草除蟲的一系列事情……還是交給未來的景泰帝君臣最合適!

說到底,她最開始瞄上光祿寺的緣故,只不過是為了吃的好點,所有人都吃的好點。

說起吃的——

“中秋節快要到了啊。”

進了八月,宮裏就有了過中秋的氣氛。花房開始送各色菊花,而禦前作也送了各色燈樣來請皇帝挑選,以備八月十五賞月夜。

更不必提現在的光祿寺,更是牟足了勁要表現,現在就開始呈備各種月餅請皇帝禦覽。

姜離老實不客氣地提出了很多口味讓他們試做,都是些後世月餅裏那些稀奇古怪的餡料。

準備到時候請大明的朝臣們品嘗,這就是——要相信後人的智慧啊。

姜離是想起月餅,提起中秋。

而聽到中秋,高朝溪則想起另外一事,不由側首對陛下笑了笑。

中秋可是三大節之一,還是個講究團圓美滿的佳節。

於是便有朝臣借節日,想請皇帝管一管金濂。讓他收了神通且過個節吧!

對於朝臣提出的‘佳節將至,法理外亦有人情,事當從宜’的建議,皇帝非常讚同:“有道理,這可是團圓節。該下去的人,是該早點下去跟祖宗們團聚,總不能不上不下地吊著人家啊!”

朝臣們:……陛下您聽聽這是什麽閻王轉世的發言。

於是禦史們也不上書了,免得給人求情求的,提前求走了。

高朝溪翻過手裏的下一頁賬目,是金濂昨日才送來的。

這賬目做的真是細致,她如此感慨著,又道:“今歲中秋節官員間走禮,只怕金侍郎要大受冷落了。”

“陛下要不要額外賞他點什麽?”

姜離回神:嗯,何止是大受冷落,估計金濂都快成為公敵了。

那麽……

她對高朝溪發問:“你知道比廢物利用更節儉的是什麽嗎?”

高朝溪:?

姜離笑道:“是廢物的二次利用。”

*

中秋前夕,一直被關押在東廠受刑的王振,忽得皇帝宣召往安寧宮面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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